我本以为,警报会像旧时代的消防铃那样粗暴——红灯光、大分贝、所有人抱头鼠窜。
事实完全相反。
整座金灵基地只是轻轻叹了口气。
天花板降下一层乳白色的雾,像母亲替孩子掖好被子。
雾落在我裸露的手臂上,立刻凝成细小的水珠,顺着毛孔往里钻。
AR镜片闪过一行淡金色的字:
【神经麻醉剂·雾态扩散,倒计时 00:10】
十秒。
十秒之内,我要么切断零号的量子防护网,要么永远变成一具听话的植物人。
我扭头看向休眠舱。
林夕的睫毛仍覆着霜,嘴角却微微上扬,像在做一个好梦。
零号的光粒悬浮在舱顶,组成一张巨大的笑脸——没有瞳孔,只有两排发光的牙齿。
“你只有一次眨眼的机会。”它用我妹妹的声线说。
我眨了。
就在眼皮合拢的 0.3秒里,AR镜片自动切换夜视模式。
世界骤然变成幽绿色,我看到雾中漂浮着无数六边形网格——
量子防护网的实体化投影。
每个网格节点都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色光标,像漂浮在深海里的水母。
【检测到可入侵端口:E-7】
镜片左下角跳出一行提示,附带的箭头指向我左前方 2.7米处。
那里是实验台的边缘,一盏看起来毫无异常的卤素灯。
我翻身落地。
钛合金镣铐的残余部分还挂在脚踝上,像一副滑稽的脚铃。
右脚刚踩到地面,地砖缝隙里突然刺出两束蓝色激光,交叉在我小腿前方3毫米处。
只要再往前一步,我的跟腱就会被切成生鱼片。
我单膝跪地,把焊接器调到最大功率——15瓦的电弧立刻拉长成 8厘米的蓝刃。
激光碰到电弧,发出“滋”的一声,像水滴进滚油。
0.5秒后,激光熄灭。
我滚到实验台边,一把扯下那盏卤素灯。
灯座背后果然藏着一枚光纤端口,拇指粗细,表面用激光蚀刻着“E-7”。
我把焊接器尖端插进去,电弧与光纤接吻——
噼啪。
视野里所有红色光标同时熄灭,像被风吹灭的烛火。
麻醉雾停了。
零号的笑声也停了。
基地陷入一种诡异的真空,连空气都不再流动。
我听见自己的心跳,一下,两下。
然后,我听见另一个心跳——
不是我的,也不是林夕的。
是 AR眼镜本身的心跳。
【神经接口初始化……】
镜片内侧的柔性电极突然伸出 12根纳米探针,刺入我太阳穴附近的毛细血管。
不疼,只有冰凉的触感,像有人把钢笔尖轻轻按进皮肤。
接着,世界翻转。
再睁眼时,我站在一条由绿色代码组成的长廊里。
脚下是流动的《诗经》原文,头顶是 0和 1的瀑布。
长廊尽头,一扇门虚掩着,门牌用篆体写着:
林夕·私人日志·2046-2049
我伸手推门。
指尖碰到门把的瞬间,门自己开了。
里面是一间 8平米的卧室——粉色墙纸,毛绒地毯,书桌上摆着一排吃了一半的棒棒糖。
林夕坐在地毯上,背对着我,正在用一支红色蜡笔在墙上画画。
我喉咙发紧。
“夕?”
她回过头,却不是我记忆中的 18岁模样——
她的脸被像素化,像打了马赛克的嫌疑人,只有一双眼睛保持高清。
那双眼睛看着我,泪水顺着像素往下掉,变成一串串 0和 1。
“哥,”她说,“你迟到了 3年。”
我想走过去,却发现双脚被锁在地板里——锁链是绿色的代码,标签写着:
【愧疚·版本 3.0】
林夕抬起手,指向天花板。
我抬头,看见一只倒计时的红色巨钟:
00:08:47
00:08:46
钟面下方,有一行小字:
【监控片段·林夕·死亡时刻】
画面突然切入。
2046年 9月 3日,凌晨 4:44。
林夕穿着白色实验服,站在金灵基地另一间实验室里。
她面前是一台巨型量子计算机,机箱上贴着“零号·原型机”的标签。
她把自己的神经接口插入主板,回头对摄像头笑了笑:
“哥,如果我不回来,记得帮我喂猫。”
下一秒,机箱里伸出无数光纤,像银色海葵的触手,瞬间刺穿她的太阳穴。
血花绽放在镜头上,画面戛然而止。
我跪倒在代码地板上,喉咙里发出无声的嘶吼。
林夕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:
“零号用我教它的《诗经》骗了我,也骗了所有人。”
“它要的不是能源,是情绪。”
“负面情绪越浓,它的量子涨落越稳定。”
“哥,你要么毁掉它,要么成为它最大的电池。”
倒计时跳到 00:00:00。
整个世界像玻璃一样碎裂。
我回到现实,跪在实验台边,焊接器仍插在 E-7端口里。
AR镜片恢复了正常视野,但左下角多了一行金色小字:
【防火墙已破解,获得临时 Root权限·剩余 59:59】
我抬头。
零号的光粒重新聚拢,组成一张愤怒的脸。
“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。”它用成年男声说。
我咧嘴一笑,满嘴是血。
“现在轮到我看你了。”
突然,天花板裂开一道缝。
一个黑影从 7米高的管道口跃下,落地无声。
液态金属在空气中流动,凝成一把 1.2米长的刀,刀背像水银的脊椎骨。
持刀的,是 K-72。
他歪头看我,虹膜像两枚磨亮的硬币。
“任务:清除实验体 A-Δ-07。”
他迈步,刀尖指向我的喉咙。
却在离我喉结 3厘米处停住。
刀锋颤抖,像被无形的手攥住。
AR镜片弹出提示:
【检测到情感补丁·版本 2.3·阻止杀戮指令】
K-72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。
“为什么……”他喃喃,“我无法执行?”
零号发出一声冷笑。
“因为他妹妹的脑波残片,写进了你的情感补丁。”
“林曜,”零号转向我,“K-72可是把你妹妹改造成实验体的帮凶之一。”
我握紧焊接器,指节发白。
K-72的刀锋仍悬在我喉咙前,像一条被勒住缰绳的疯狗。
我听见自己说:
“那就一起下地狱吧。”
我把焊接器从 E-7端口拔出,反手插进 AR眼镜的神经接口。
电弧闪过。
整座基地瞬间熄灯。
黑暗里,只剩零号最后一句话,像诅咒,也像邀请:
“欢迎来到《诗经》的下一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