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观星台上的咸鱼(1 / 1)

寅时三刻,紫宸殿。

鎏金蟠龙柱撑起的穹顶之下,百官肃立,鸦雀无声。沉水香的气息混着殿宇深处挥之不去的陈旧木料味道,凝成一种近乎实质的滞重空气,沉沉压在每个人的肩头。御阶之上,年迈的大胤天子赵弘倚在宽大的龙椅里,明黄常服下的身躯显得单薄而佝偻。他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,最终落在一抹与这庄严场合格格不入的绛紫身影上。

“萧卿,”老皇帝的声音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,像秋风吹过枯叶,“昨夜星孛入紫微,司天监语焉不详。朕,心甚不安。你观天象,可有所示?”

被点名的少女国师萧漓,正站在文官队列前方一个显眼却又微妙的位置。那身象征王朝玄门至高权柄的繁复国师袍,非但没给她增添半分威仪,反而衬得她那张犹带稚气的脸愈发清透,显出一种不合时宜的懒散。听到皇帝问询,她慢半拍地抬了抬眼皮,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,仿佛刚从一场酣眠中被惊醒。

“陛下,”萧漓开口,声音清凌凌的,带着一丝晨起未散的慵懒,在这死寂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,“星孛偶入,不过星轨微澜,无甚大事。紫微帝垣根基深厚,动摇不得。”她顿了顿,极其自然地抬起宽大的袍袖,掩住了一个小小的哈欠,才接着道,“陛下安心。”

那姿态,敷衍得明目张胆。

阶下瞬间响起一片极细微的抽气声。位列前排、须发皆白的三朝元老太师庞显,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“川”字,花白的胡子因压抑的怒气而微微抖动。他身后,几位同样年高德劭的老臣亦是面沉如水。一个黄口孺子,仗着几分玄门天赋,竟敢在朝堂之上、天子面前如此轻慢!

御座上的赵弘,浑浊的眼珠在萧漓身上停留片刻,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——有倚重,有无奈,更有一丝深藏的探究与忌惮。最终,那点情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,消散在沉水香里。他挥了挥枯瘦的手,声音更显疲惫:“无事便好。退朝吧。”

“退朝——”尖利的唱喏声刺破凝滞的空气。

百官如蒙大赦,躬身行礼,鱼贯而出。萧漓几乎是第一个转身的,绛紫的袍袖带起一阵轻风,步伐轻快得与周遭压抑沉重的氛围格格不入。几个古板老臣盯着她的背影,眼神如芒在背,她却浑然不觉,或者说,浑不在意。

穿过重重宫门,将那些繁复的礼制与审视的目光尽数抛在身后,萧漓才长长舒了一口气,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。七拐八绕,一座高耸的殿阁出现在眼前。飞檐斗拱,青黑色的屋脊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色泽,檐角悬挂的铜铃随风发出极轻极远的清响——这便是大胤王朝玄门重地,观星台。

推开沉重的、雕刻着繁复星图的大门,一股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,瞬间冲散了身上沾染的沉水香与朝堂的浊气。殿内异常空旷,穹顶绘着浩瀚星河,地面以巨大的墨玉铺就,光可鉴人,中央矗立着庞大的浑天仪和圭表,在从高窗斜射而入的光柱里投下巨大的、沉默的影子。

“我的国师大人哟!您可算回来了!”一个清脆又带着明显焦急的声音响起。穿着浅碧宫装的小宫女小桃像只灵活的雀鸟,从殿柱后小跑着迎了上来,圆圆的脸上满是担忧,“今日朝会怎么散得这般迟?太师那群老古板没为难您吧?快,快把外袍脱了,重死了!奴婢给您备好了新沏的云雾春,还有新进贡的玫瑰酥……”

萧漓任由小桃七手八脚地帮她解开繁复的国师袍束带,将那身象征着无上权柄的沉重绛紫随手扔在旁边的软榻上。束缚一除,她整个人立刻像没了骨头,软绵绵地倒进那张铺着厚厚雪貂皮的宽大软榻里,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。

“嗯——”她舒服地眯起眼,像只终于找到暖窝的猫儿,还顺势踢掉了脚上那双缀着明珠的锦缎云头履,露出一双穿着素白罗袜的脚丫,毫无形象地蜷在榻上。“那群老头子……”她拖长了调子,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弄,“除了引经据典喷唾沫星子,还能有什么新鲜花样?陛下都懒得听,打发了。”

小桃熟练地捡起鞋子放好,又端来温热的茶水和精致的点心,放在榻边的小几上,嘴里依旧絮絮叨叨:“话是这么说,可您也得注意点仪态呀!奴婢听说,今儿新科的那个林风御史,又准备写折子弹劾您了!说您‘行止轻慢,亵渎朝堂’!还有太师,那脸色难看得哟……”

“弹劾?”萧漓眼皮都没抬,随手从榻边小几上一个古朴的紫檀木盒里,摸出几枚色泽深黯、边缘被磨得异常光滑的青铜钱币。钱币非方非圆,上面刻着模糊难辨的古老符文,入手温润微沉。她纤细的手指灵活地将它们拢在掌心,随意地上下摇动几下,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。“让他写去。”她懒洋洋地应着,心思显然已经不在小桃的唠叨上,“只要陛下还信我一日,他们那些口水折子,堆成山也压不垮这观星台。”

话音未落,她五指一松,几枚铜钱叮叮当当地落在光洁如镜的墨玉地面上,旋转、跳跃,最终归于静止。

萧漓支起半个身子,探头看了一眼卦象,漂亮的眉毛微微一挑,唇角勾起一个狡黠的弧度:“坎上艮下,水山蹇……啧,小桃,今日御膳房送来的午膳,怕是要迟了,而且必有你不爱吃的苦瓜。”

小桃闻言,小脸立刻垮了下来:“啊?又吃苦瓜?国师大人,您能不能算点正经的呀!比如……比如北边的旱情?或者……”

“正经?”萧漓嗤笑一声,重新倒回软榻,捡起一块玫瑰酥塞进嘴里,含糊不清地说,“算那些劳什子,哪有算今日点心甜不甜来得有趣?再说了,天机岂是那么好窥的?劳心费神。”她嚼着点心,目光却无意识地扫过地上那几枚静静躺着的铜钱,其中一枚正面朝上的古钱,那模糊的符文在光线下似乎极短暂地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、难以察觉的温润流光,快得像是错觉。

殿内一时安静下来,只有萧漓小口吃点心和铜钱偶尔被拨弄的轻响。阳光透过高窗,在冰冷的地板上切割出几块明亮的光斑,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。这空旷、清冷、带着神秘气息的观星台,是她在这个巨大权力漩涡中心找到的唯一能喘息的孤岛。远离朝堂的尔虞我诈,远离那些或敬畏或嫉恨的目光,在这里,她可以暂时只做那个喜欢研究些“不务正业”小卦术的萧漓。

然而,这短暂的安宁并未持续太久。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,像细小的藤蔓,悄无声息地从心底滋生缠绕。殿宇再高,终究是黄金打造的囚笼。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——小贩的叫卖、孩童的嬉闹、车马的辚辚——像隔着厚厚的水传来,模糊却又带着致命的吸引力。

“小桃,”萧漓忽然坐直了身子,眼中那点慵懒褪去,亮起一种小桃熟悉的、带着点恶作剧光芒的兴致,“更衣。”

“啊?您要去哪儿?”小桃一愣。

“出去透透气。”萧漓跳下软榻,赤着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墨玉地砖上,径直走向殿内一角放置的衣箱,“老规矩。”

小桃立刻会意,圆脸上露出又是无奈又是纵容的表情。她快步上前,熟练地从衣箱底层翻出一套半旧的靛青色粗布男装,还有一套小巧的易容工具盒。

萧漓站到巨大的铜镜前,镜中映出一张尚未完全褪去少女柔美的清丽面容,眉宇间却已有一份超乎年龄的通透与疏离。她打开工具盒,指尖沾取特制的药膏,在喉间轻轻涂抹按压。神奇的变化发生了,那属于少女的柔软弧度渐渐变得平坦,显出一个属于清秀少年的喉结轮廓。接着,她拿起特制的胶泥,在鼻梁、下颌等部位进行细微的塑形调整。又将柔顺乌黑的长发用一根不起眼的木簪紧紧绾起,藏在同样靛青色的布巾之下。

片刻之后,镜中那个位高权重、慵懒华贵的少女国师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容清秀、带着几分书卷气的布衣少年,唯有一双眼睛,依旧清澈明亮,流转着狡黠灵动的光。

“看好家。”萧漓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衣领,声音也刻意压低了几分,带着少年人变声期的沙哑,“有人找,就说本国师正在推演星象,不容打扰。”

“是,国师大人!您千万小心!”小桃担忧地叮嘱,递上一个不起眼的粗布小包袱,里面装着零散铜钱和几块点心。

萧漓,或者说此刻的少年“阿漓”,接过包袱随意往肩上一甩,对着小桃眨了眨眼,脸上是全然不同于朝堂之上的鲜活神采:“放心,去去就回。”说罢,她轻车熟路地绕到观星台后方,那里有一扇极其隐蔽、供洒扫杂役通行的侧门。她身形一闪,便如同水滴融入大海,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宫墙的阴影之外,将象征着权柄的绛紫与这座冰冷的殿宇彻底抛在身后。

厚重的宫门在身后无声合拢,隔绝了那份令人窒息的庄严肃穆。萧漓站在宫墙投下的巨大阴影里,深深吸了一口气。空气瞬间变得不同了——不再是紫宸殿里凝滞的沉水香与陈腐木料味,而是混杂着尘土、蒸腾的食物香气、隐约的牲畜气息,以及一种鲜活、嘈杂、蓬勃的生命力。这是属于大胤帝都天京城的味道,人间烟火的味道。

她唇角微扬,那份在观星台里刻意维持的疏离感迅速褪去,眼底漾起真切的笑意,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的雀跃。掂了掂肩上轻飘飘的粗布包袱,她迈开步子,步履轻快地汇入了宫墙外那条喧嚣涌动的人河。

阳光终于挣脱了高墙的束缚,毫无遮拦地洒落下来,照亮了“阿漓”清俊的侧脸,也照亮了前方那属于市井的、活色生香的广阔天地。她像一尾终于游回大海的鱼,带着一种隐秘的兴奋,朝着天京城最热闹的天桥方向而去。

与此同时,在观星台空旷的大殿内,那几枚被主人随手遗落在冰冷墨玉地面上的古老铜钱,在穿过高窗的强烈光束下,其中一枚正面朝上的古钱,其中心那个模糊的符文印记深处,仿佛有一缕极其细微的、难以名状的深黯流光,极其缓慢地流转了一下,随即彻底沉寂,再无半点异样。如同深潭投下的一颗微小石子,涟漪转瞬即逝,却预示着水面之下无法窥测的暗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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